下一站去哪
“陪我来一次百里骑行吧!”
“不去,很累的好吧!而且现在是中午一点半,你想被晒死吗?”
“我要走了,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见面了,你就不能送送我吗?”
“呵呵,不去,送你还用送百里吗?现在送就行,再见!”
“那……到站我请你吃哈根达斯总可以了吧?”
“……好吧成交!”
“……”
一
炎热的2016年五月天下午三点,205国道上未知的某处荒郊野外。
我现在很后悔,非常后悔。我不应该听梦方的这熊孩子的许诺,为了一顿哈根达斯以及那所谓的交情,在太阳最毒辣的时间陪他骑行,而且还停靠在GPS定位不到的地方。
“振作点,把呼吸放平,感受一下周围大自然的气息,对你忘记之前的烦恼有很大的帮助,政治课本上都把这叫做运动宣泄。”在我身后,一名身穿白色运动服,一套骑行装备的少年说着,缓缓向我走来。他仅仅比我矮一点,我可以平视他额头上的刘海。
梦方是他自己取的称呼,源自单色凌《梦是我唯一能找到你的地方》。他酷爱美食和旅行,同时又是一个骑行爱好者,遇到他的时候,我刚因为写小说的问题与家人吵了一架,一气之下逃了当天下午的课,与梦方进行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旅行……咳咳,说白了就是离家出走。
“可是这里算大自然吗?”我白了他一眼,两辆自行车就停在不远处的高速公路边上,身后随时都会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虽然前方是一片“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的密林,但却给人一种无力吐槽的感觉。
“别这么在意细节,跟我一起深呼吸。”梦方闭上眼,胸廓慢慢鼓起,从表情上看十分平静,仿佛将全身融入到大自然一般,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突然,一辆装满货物的大货车呼啸而过,扬起了大片的灰尘,梦方措手不及,大量的灰尘被他吸入肺中,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我心里顿时一阵暗爽,呵呵,活该。
二
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梦方明显老实多了。丘陵地带,高速公路也是起伏不定,有时竭尽全力也达不到平时一半的速度,有时不用脚蹬就能赶超前面的汽车。有时公路环山而绕,通过太阳辨别方向可以发现,十分钟前自己还在向西行驶,现在却突然变成了往北行驶。难道我们正在上演夸父逐日?
骑行时的风很大,又是在乡下那种布满尘土的道路上,风中带有细小的灰尘总是难免的,再加上出汗,路途结束后我从脸上搓下了厚厚的一层污渍,对比一下,我的脸完全是两种颜色。
在骑行中人体的水分蒸发速度十分惊人,差不多每隔五分钟,我和梦方就要摸一摸放在车架上的骑行水壶。清凉甘甜的矿泉水使我们如同西部的逃荒者,也使我们第一次感受到水资源的美好。
不知不觉间,过了一座平顶桥洞后,莱钢县的地界已在眼前,我们在一个多小时里行驶了近百里的路,而且还是无证自驾游,这多少都会令我的心中有一点小骄傲。
“你还要继续吗?”梦方回过头来问我,眼神中有一点不舍。
“那当然了!”此刻我竟然发现,原来我的心里其实并不讨厌旅行,那些沿途的风景总会牵引着好奇的你,使你在发现未知的过程中,渐渐忘记自己心中的烦恼,这也是旅行的一种魅力所在。
三
进了莱钢地界后,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路牌,如果沿这条205国道继续前行,下面两站分别是莱城和淄博,看看太阳的位置,按照时间的推算我们可以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莱城,于是没有在莱钢县停留。
莱钢县与新汶很像,属于重工业县镇,一路上仅是钢铁厂我们就看到了三个,还有大量的汽车销售中心,炫蓝色的宝马与银灰色的奔驰显得格外耀眼,路过的车辆牌照也由熟悉的鲁J变成了鲁S,总会让人有一种身在异乡的感觉。回到学校后的某节地理课上,老师问到汽车销售中心应该设在哪里,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郊区或乡镇。而且课本上都说,乡镇的环境要比城市好,我可以用亲身经历告诉你们这是错误的。先不说工厂都开设在乡镇,单是过往的水泥道路上就有一层厚厚的灰尘,来往的货车卡车众多,随便一辆扬起的尘埃就能让人们微微皱眉,像梦方那样。
母亲的老家在华丰镇,小时候我曾在那里住过一夜,不到早上七点便能听到大货车马达的轰鸣声,我也终于明白农村人为何都能早起干活了。
莱钢县并不大,我们仅用了半个多小时便沿205国道横穿了整个县,再次走上沥青铺成的高速公路,就会给人一种轻松的感觉,沥青路果然比水泥路好走。
出了莱钢就能看见一片大棚,路边有农村妇女摆摊出售新鲜的西红柿,过往的车辆停下来,花几块钱就能买到一大袋无公害蔬菜。当然,这个无公害可不是我说的,有没有农药残留我也不敢保证。
“怎么样,用不用我帮你买一点儿?”见我对这些西红柿大棚感兴趣,梦方问我。
“不用了,记得那顿哈根达斯就行。”我说。
梦方:“……”
四
农田的前方有一座不算高的山,起码比起新泰的莲花山是不算高,但胜在占地面积不小。我们沿着公路从山的南边绕到了北边,尽管有一半的路是下坡,我们的时速能轻易超过身边的轿车,但也依旧骑行了近二十分钟。
绕过了山,眼前是几幢楼房,应该属于莱城与莱钢之间的小镇,我们停下来稍作休息。路边有一座警所,门没锁,隐约能传出几丝声响,心中的好奇宝宝驱使我们走了过去,趴在窗户上向里张望。
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趴在桌子上午睡,呼噜声震天,身旁的显示器正播放着周边几个路口的监控录像。人民警察竟然在上班的时候睡觉!而且现在都已经到了下午四点,这家伙竟然还没有要转醒的迹象。
梦方悄悄把我拉到一旁,神秘兮兮道:“我刚才注意到,屋里没有监控,要不我们进去整整他?”
我被梦方的想法吓了一跳,但骨子里的那种“不安分”还是让我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房子的门上有一个监控,正对着斜前方的马路,因此拍不到我和梦方的身影。梦方在路边找到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来到监控的下方,监控录像的位置不高,梦方一跳便把塑料袋套在了上面,外面的威胁已经解除,我像个贼一般轻轻推开了房门。
里面的呼噜声顿时更响了,那名穿着人民警察衣服的大汉还没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梦方将他的水杯装满水,悄悄放在了他的手边,同时示意我准备完毕。
我心领神会,来到那名警察身边,突然在他耳边大喊一声:“领导来了!”那人顿时一个激灵,匆忙间右手打翻了桌子上的水杯,浪漫的水花沾湿了他的裤子中央,回过头去,却只能看见两道疾行的自行车身影。
身后传来一阵愤怒的咆啸,像是被吵醒冬眠的巨熊的怒吼。我和梦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丝毫不敢放慢速度,还时不时回过头去,生怕下一秒他就能追上来,把我们送到看守所。
从来没有过的刺激,让我的心跳速度比平时快了很多,我发现,原来这次旅行还真挺好玩的。
五
我们疯狂骑了二十分钟,终于远离了刚才那座小镇,直到认为那人不会追上来后,我们才将车子停靠在路边休息一会儿。
梦方的面前是一小片温带落叶阔叶林,他往肚子里灌了一口水,直接坐在路边的护栏上。此时树林中吹过微微凉风,让人觉得十分舒爽。
“来,咱俩到那上面看看。”梦方说着,指了指林子旁边的山坡,山坡大约有五米多高,上面长满了干黄色的狗尾巴草,我在树林里找到了一根较长的木棍,两人连手带脚开始爬了起来。
以前爬土坡有过一些经验,这种长草的地方不易打滑,陡峭的地方用手攀爬,不一会便爬到了顶。令我没想到的是,山坡的后面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山谷,山谷的中央是一片小湖,湖的周围已经开了几朵野花,远远望去就像是几个红黄色的小光斑。太阳已经偏西,斜阳更给山谷渲染了一丝宁静的气氛。
“感受到大自然的气息了吗?”梦方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早就料到了一般,微风扬起了他额边的刘海,将他融入到周围的景物中。
时间仿佛在我们身边渐渐停了下来,我曾无数次希望能到更远的地方去旅行,但却因为上学期间的繁忙而迟迟没有实现,而直到此时此刻,当我张开双臂以后才发现,原来世界就在我们身边。
“好了,我们该走了,再不走太阳就快要落山了。”梦方的声音令我回过神来,我这才猛然发现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我们还要在天黑之前到达莱城市补充食物和水,可现在我们连路都不认识,只能靠太阳的位置和路边的站牌辨别方向。如果连太阳都不眷顾我们了,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到达下一站呢?
此时我们距离莱城还有5KM,太阳在六点半左右落山,我手里还有四百毫升的矿泉水……
“在想什么呢?”见我正在出神,梦方问道。
“我在想,今天真的很累,到了莱城一定要吃一杯草莓口味的哈根达斯休息一下,我知道你认识路。”尽管我心里很感激他带给我这次旅行,但嘴上却依旧不忘逗他两句。
“……咱能别提哈根达斯吗?”
(六)
莱城市东南,凤凰南路三岔口处。
这里是205国道通往莱城的交界处,也是继续前往淄博的起点。
“要在这分别了,以后有段时间我不能回新泰了。”梦方说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你真的要连夜赶路吗?不如先到莱城休息一晚,明天再走。毕竟从这里到下一站还有一百多公里,你晚上住哪里啊?”
“没关系,水和吃的还足够,晚上我可以找一片平坦干净的草地,躺在上面仰望天上的星星,这才是我旅行的目的,回归自然,用一颗好奇的心去探索一切,你会发现许多曾经未知的美好。”
见梦方心意已决,我们陷入了沉默,半晌,我说:“临走前我看过天气预报,今天晚上可能有雨。”
“喂,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吗?”梦方满头黑线。我没有骗他,当晚的确下了雨,绵绵的小雨一直持续了三十多个小时……
“好了,你也该走了,不然说不定连下一个城镇都找不到。”我没好气地说道。
梦方跨上了他的座驾,别看我总喜欢嘴上说说,但此刻我的心中竟涌起了那么一丝不舍,他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再见,旅途下站见。”
我朝他挥挥手:“再见”
梦方的身影渐行渐远,下一刻便消失在了路口处。不知为何,我的心中竟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眼前有些恍惚。
坏了!我的哈根达斯!
我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大喊,可惜他没有听见。
总有那么几类人,在面对人生时会产生不同的感受。没有爱的人,纵使身处热闹蜂拥,终究是寂寞不去;有爱的人,即使浪迹天涯,穿云踏雪,却不曾感到孤独。
梦方就是这样一个人,爱美食,爱旅行,爱说笑,可以与你一起打打闹闹,也可以在你难过的时候陪你行走百里。在偌大的城市里,却最容易失落孤单。其实我们缺少的不是热烈拥抱,而是安安静静的陪伴。如果你也有这样一个朋友,请学会好好珍惜。
再见了,梦方。我不知道自己下一站将要去哪里,也许下一站,我将会忘记你。
责任编辑 刘帅 王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