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高三同学:迁徙
戈多(2016级32班)
(一)
M觉得自己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她局促地扯了扯变短甚至有些毛边的袖口。站在屋檐下,一手提着饭盒,另一只手撑起了一把有些锈蚀的伞。她吸了一口气,这口气狠狠地钻入她的胸腔,冷了她的肺,她迫不及待地把它吐了出来。
这样的冷让她想到昨夜她做的梦,她梦见了一只鸟,阳光晴好的日子它跟着同伴开始人生中的第一次迁徙。它不知疲倦,飞过陆地和海洋,它曾经距离海面几米之遥。它知道它能到达目的地,它有最新的羽毛,它囤积了足够的脂肪,它知道往哪里飞怎么飞,这些都是写在它基因里的密码子。
它想着目的地和煦的阳光,足够的食物,飞得越来越久,越来越好。
倏尔,晴好的天开始暗了起来。天空蒙上了一层阴翳,风开始吹得它浮浮沉沉。接着,天空好像裂了块大口子,骤而下起了瓢泼大雨,风雨裹挟着它,把它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羽毛不再是最新的,残损破败露出了皮肉,肉眼可见的脂肪也少了许多。它惨兮兮地在泥泞的地上扑棱了几下翅膀——筋疲力竭。
这真的是她有史以来记得最清楚的一个梦,所有的细节她都记得,尤其是破败的尾羽。
那个梦就像是一块并不好用的橡皮,她当下的心情就像一张皱皲的纸,这块橡皮擦着这张纸,一下一下,擦得纸张上一片混乱,骤然一下,嗤啦一声,就擦出了个大口子,往她的心里呼呼地灌冷风。
她抖了一下,便撑着伞快速地向宿舍门口走去,雨下的是毛毛雨,但空气是真的冷死人。
远远地她就看见了父母熟悉的身影,这一下好像有人扯着她的心脏拖拽着她往前走,但脚好像灌了一卡车的铅。她真的很想跑到父母跟前,但她却又常常因为不知道在他们面前要表现成什么样子而感到如负千斤。
她望着雨中依偎等待的父母,他们的目光穿透了时间和空间似的看她,平静但热切地望着她。
她还是走到了他们跟前。说来有些荒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父母开始避免与她长时间的眼神接触,生怕他们掩饰不住的期待和关爱让她有更大的压力。他们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个时间可以放久一些,那个要趁热吃,天冷了要多加衣服……
然而,一些东西越去压抑,就越生生不息。每一个想要爆发的点就像无穷无尽的打地鼠游戏,这个砸下去,那个冒起来,只让人的心情更加皱皲。
M其实没有什么倾诉的欲望,她只是想打断些什么:“妈——”母亲立马正色,露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她仅有的那点倾诉欲望也如潮水般退了回去,话语卡在了嗓子眼里,像是曲子奏到高潮戛然而止。但她知道母亲在等,她小心翼翼不被发现地吸了口气,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我梦见一只鸟,它一直飞一直飞,好像不知道累似的……”说到这她忽然微笑了一下,随即迅速收敛了起来再不发一言,然后继续吃着饭,母亲没有说话,只把饭菜往她那边移了移。
父亲在边上手贴着兜儿一直在搓手指,一直一言不发。她晓得他烟瘾又上来了,但她也知道他绝不会把烟拿出来,他要忍到有一个很隐蔽的四下无人的地方才行。她思绪飘到了很小的时候,姐姐因为他在别人面前抽烟这件事狠狠地训斥了他的那一天,他那时还年轻,头发还很浓密,脊背还很挺直,做父亲做得粗枝大叶,被娇小的女儿训得一句话也不敢反驳。现在他倒变得越来越细心,越来越没有脾气,头发也变得少了许多,脊背有些变弯,但胸膛依然宽厚坚实。
“探视时间”结束。是的,尽管她不是病入膏肓的病人也不是罪大恶极的犯人,但她觉得她像《1984》里面的一位时刻被监视的公民。有些老师就像是思想警察,每次她内心里只要滋生一点“我绝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念头,她就会被叫起来回答这个问题,而后,老师一脸“轻而易举就能抓到你”的满足和幸灾乐祸。
她背过身,往宿舍走的时候,后背忽然有些发热,她知道她背过身了,父母可以肆无忌惮地注视她了,那是一种发烫的眼神,后背被烤得有些热,又有些痒,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背而出一样。
这天夜里,她一直没有摆脱后背的痒。她伴着这种痒入睡,又看见了那只鸟,孤独的,狼狈的被阳光晒干了羽毛,尽管露着皮肉,但它还有脂肪,它眺望着远方像一颗颗黑子弹一样又冲向天际的同伴,它细细地梳理好羽毛,也像一个上膛的子弹冲向天际。
半夜里醒来的M,坐起来揪着被子隐忍压抑地掩面哭泣,她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她似乎是想起来那天,也许就是那一天,父母对她开始小心翼翼了起来。
她觉得有时候她的姐姐和父母就像一个恐慌的制造者,她们讲人生的每一次迁徙似乎都是那么地轻易且不值一提,显得她倒有些小题大做。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分矫情敏感,是不是事儿太多?渐渐地她也不爱提她的彷徨和挣扎,好像就是从她压抑地含泪低声嘶吼出:“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在家里还要提这些事情,这些学校里大家都在不断提的事情!”
此刻,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尽管人生中可能有无数次的迁徙都要比这次迁徙来的痛苦,与它们相比,这次的确不值一提,可毕竟她正在当下啊。
她又恍惚想起她姐姐像她一样大的那段日子。对她来说,那些回忆是片段式的,她想起她偶尔的阴郁和掩饰脆弱的不可一世,与她现在的自己仿佛如出一辙;她想起了爷爷得了绝症,父亲当时的平静,而送葬后父亲的苍老和狼狈;她想起母亲把忍着胃痛当做了一种习惯从不特意提起……
她忽然,她忽然觉得,人生在世,这种独自一人的承受是必须去承认并接受它的存在的。无论你有多么亲密的亲人或者伴侣,有一些河有一些暗道是一定要自己一个人趟过去的。飞往目的地的路上永远与你相伴的是自己的孤独,而亲人的爱,朋友的陪伴更像是那层厚厚的脂肪。
她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的那一瞬间,像是窒息濒死时吸了口氧气,不过她说不上来为什么眼泪止不住。
但背上的痒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稚嫩的翅膀破背而出。
(二)
站在电话亭前,嘟——声突然结束,电话被接起,她迫不及待地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简练地说:“妈,你还记得我上次给你提过的那只鸟吗?啊,也没什么,就是她飞得还挺好。”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下周你放假那天,你姐姐说要回来……”
空气忽然轻快了起来。
后记
首先,将文章献给部分面临高考的兄弟姐妹们,包括学弟学妹(乐观向上的同学不要被这篇文影响,继续保持好心态),如果你也像M一样敏感的话,接受这样的你自己,坚信“敏感”是一个中性词,不要质疑自己是否过于矫情,你没有,你不是。
心理上觉得压抑的朋友也像M一样自己调节一下自己,相信我,人类是最擅长自我安慰的一种动物。
纵然几十年以后你看这次迁徙可能也觉得这段日子的挣扎有些愚蠢和不值一提,毕竟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苟且(此处毒鸡汤,别喝),但它也是淬炼你的一段宝贵经历。
其次,不要妄图揣摩我是不是就是文中的M,尽管我不得不承认有些细微的点可能是我自己的体验,但大部分是我意淫的在座各位,毕竟,我没那么大勇气剖析自己给别人看。
某种意义上这次高考大迁徙你是孤独的,但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孤独,老师和同学这股力量裹挟着你前进,亲朋和师长给你添加“脂肪”,你绝对不是自己一个人,请坚信。
这次之所以想写这篇文章,是因为不久前的誓师大会。
于我而言,誓师大会就像一锅味美巨补的鸡汤,但是关键是要端给谁喝。
我举个例子吧,高中三年的学习生活给我的感觉就是,三年来,几种好吃的菜翻来覆去地炒,翻来覆去地吃,就是龙肝凤胆我也吃吐了,问题是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不仅要吃还要多吃,这么吃你不能怪我积食是吧。
誓师大会就像那锅积食之后被端上来的鸡汤,它熬煮得真是非常用心。如果我饿着我肯定愿意把它解决的一点都不剩。如今我积食了,我怎么看它怎么觉得难受反胃。
这时候我也想熬一锅鸡汤,但不能仅仅是鸡汤,还得加点佐料。所有建立在“为某个人好”的这个立场上的行为都要考虑对方的需求,不然就有些法西斯了。当然了,我绝没有说誓师大会法西斯的意思。
考虑到治积食最简单粗暴的的办法就是加点泻药痛快地拉出来,于是我就熬了这么锅加泻药的鸡汤,希望喝了它以后,兄弟姐妹们能稍微舒服一点。当然了,完全舒服是不可能的,六月的七八号才能彻底结束这次积食,这里不多讲了,我们心照不宣。
最后,祝高考顺利,那句话咋说的来着?“愿你们三年的匆匆忙忙慌慌张张使你们能在七号八号的考场上,拿出笔的那一刻像一个拔剑出鞘的勇士,所向披靡光芒万丈。”(这是无毒鸡汤,愣着干嘛,干了啊!)希望这篇不咋精美的文章也能为你增添些许“脂肪”,比心。
责任编辑 李莹 丁文骞 实习编辑 徐墨卿